——读叶浓的字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作者：萧云儒

      书法于我如陌路，从来少有发言的勇气，却很愿意，似乎也有一点信心，对叶浓(也农)先生的书道来说点感受。

      缘故有二。  一是在三秦书界，我和他相识最早。三十多年的光阴，恰逢风云变幻，不但在一个单位共事好多年，还一起下放到大巴山共度人生的磨难。工作中交往，命运和命运交迭。二是叶公的字。在我认识的书法家中，可以说是最“书如其人”的一个。我感到谈他的字，得知人论书，不宜用一般的书法审美套语来做纯然的艺术鉴赏和阐述，那委屈了他。这样谈，也是我所陌生的。他笔意墨趣中浸透了人生和命运，他蘸着生命的汁液在写，我们得用人生和生命的频率来感应。这正却是我有心得的地方。

      叶公素养全面，论品论学论艺皆如此，就艺而论，他年轻时兴趣广泛，吹拉弹唱都行，丰裕的牛命激情经由艺术渠道涌而出。在正常情况下，他会很快发展为一个生命审美型的艺术家。但命运没有提供这样的机遇。从青年时代起，因为历史的误会，叶公有二十多年生活在一种有形的扭曲和无形的窒息中。他的生命追求 一直被压抑着，又一直无法压抑得住，于是不得不将生命在审美渠道的奔涌，缩小到这个体的、孤独的、自省的书道中，作默默的流溢。叶公有联：“诗成明月夜，书就大风天”，我是不把他当作比喻来读的。他的书和诗实实在在产生于心灵和命运的“大风天”中，产生于大风过后的宁静而难以宁静的“明月夜”里。书中有风的呼号，有月的清明。

      以此故，他的书法作品不光昌琉璃，不丰腴华瞻，不珠光宝气。甚至也不象有的书法家，以那种横溢的才华酣畅淋漓的表达内心的自由。当然更不象有的书界手艺人，靠玩绝活哗众取宠。叶公的字写的朴拙、枯涩；以朴拙的气质，以枯涩的线条诉说艰难的人生之旅和内心的苍凉之气。节制暗传着压抑，又暗传着冷峻；沉稳暗传着中国文化的老到，又暗传着中国文化的狷介，构架沉稳有如古鼎，布设平拙而显生气，表现出一种阅尽春色的超越和闲庭散步的沉思。

      这还没有说尽叶公的书道。在被以上包裹着的更深内里，你时时可闻 ‘“大风”的嘶鸣。大半生止息不住的生命之风，被岁月的压缩机集聚浓缩，从笔端喷薄而出。叶公对此有夫子自道：“藏锋固可见浑圆，磨尽棱角怎做人？我书偏爱锋芒露，欲刺人间世故心。”书家为质赋墨，将被漫长岁月包裹着，或有被特殊经历磨砺着的强劲心力和凌锐性格贯注于笔端，尤其是撇捺，如刀锋削出，剪尽了世故和圆到。

     对叶公的字，不宜快读，最好是慢品。气势的苍劲和笔墨的枯涩，使你的目光不由自己地留驻在他的文墨之中。枯涩会产生一种心理上的摩擦力，它不会让你浮光掠影一扫而过，而是通过目光的阻碍达到情绪的沉潜，在这个沉潜中，以笔墨为中介，欣赏者和书法家的精气神便由应和止向交融。

      我读书法，常有两种感受层次，一种是很快沉浸在线条、墨色、留白、布局、韵味，即线的形式美中，流连忘返，进入一种抽象的情绪美境。这是书艺之美，很不容易的。还有一种情况，在对艺术本身的美有了感受之后，很快越过形式美的层次，甚至忘掉了笔墨情趣，从线条中去领略人生、人格，以至完全进入了人生、人格的对话和融通。，这就是由书艺之美进入了生命之美，前者是艺术的欣赏，后者是心灵的震撼。叶公的字，常常让你感受到这种震撼。

      我与叶公前脚跟后脚走进陕西日报社，他是我的兄长。十多年前，他送给我两幅字，一幅是“知足知不足，有为有弗为”，提出了人生事业上的告诫，另一幅是“海阔天高气象、风光月霽襟怀”，表达了精神境界上的期望，切中肯綮又殷爱有加。每当亿及这两联，总有一幕幕往事浮现脑际，那时候，人会走神，心会微悸，回眸便给前瞻传递着热力。